第23章（1 / 2）
年关一日日的近了，村长屋里的日历眼瞅着一天天的瘦了下去，路一鸣甚至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对着那日历捶了两下，以报复它的消瘦所带给自己的焦虑。
这是路一鸣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以来，头一次没有和家里人一起过年，在离开北京以前，他甚至从未觉得北京有何不同，甚至以“浪子”自诩的他，迫不及待想要进行所谓的浪迹天涯之行。可最近，他常常在夜里瞪大双眼望着月空，藏在薄雾之后的冰轮幽幽的散发着冷光，像极了他妈妈佩戴的晶莹胸针，他可以凝神看个一夜，只在临近破晓之时因为太困才恍恍惚睡去。
宋良弼最近也经常躲起来叹气，两人相顾无言，忙乱一天后便各自倒头睡去，便纵有良辰美景，又与何人说？
小年夜的晚上，几个北京知青凑起来准备一起守岁，男孩子们被叮嘱起来特地一天没吃饭，不甚光亮的屋子里，隐约可见几双饿的有如猫头鹰一般放着绿光的眼睛。
慢慢的不知是哪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若是在平日大家一定不会注意，但此时在这寂静如斯的屋子里，无疑像是投石入水。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反正大家还是贯穿“少说话节省体力便不会那么饿”的原则，仍是一句话不说，只在手底下见功夫。几个人似麻绳似的在炕上拧成一团，偷吃食物的那人恐怕还没来得及将食物送进嘴里，便连点食物残渣都不剩了。
“诶，是人吗你们，好歹给我剩一口啊！”无用的哀嚎。
口中的食物早已吞嚼入腹，聊以慰藉完五脏六腑，室内又重新陷入老僧入定一般的安定。
“砰——”一声极微弱的石子敲击窗户的声音。
“喵~喵喵~”也不知是谁在屋外拙劣的模仿口技，叫声堪称猫界耻辱。
屋内众僧们对此毫无动容，此时除非是吃饭，否则泰山崩于前，他们恐怕也是不改其色的。
“砰——”又是一声石子敲击玻璃的声音，这次声音更大了些。
宋良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玻璃，这要是打碎了，晚上他怎么睡觉？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宋良弼怒吼。
“咳”屋外的人清了清嗓子，用刻意装出来的粗声伪装道：“吾乃凤凰山知青大王是也，听说你们眠虎岭的几个无名小辈对本大王很是不服啊，有能耐的就让你们屋里那毛脸雷公嘴的出来和我会会。”
路一鸣一听声音便知道了门外是谁了，忍不住带了一点笑意，他想了想，伸出手来做了一个手影，他小时时常和他妈妈在家里玩这个游戏，驾轻就熟。
月光映在窗户上，光影的作用下，路一鸣的手影仿佛真的像是孙悟空一般跃然窗上。
“凤凰山知青大王？俺老孙自为人以来，不曾听过此等名号，想也是哪里钻出来的无名小辈，竟然胆敢来敲俺齐天大圣的窗户，俺老孙劝告屋外小辈，趁早将手中的法宝饭食呈送上来，待俺老孙吃个肚圆，姑且还可放你们一马。”
“齐天大圣？我知青大王只听过弼马温，凭甚要给你们吃食？”
“废话恁多！再不交上供奉，可别怪俺老猪不客气了。”文凯接上。
屋外的几个人瞬间笑成一团，不是谭静徐满君赵纯缨几个女孩是谁？宋良弼马上下炕去开门，但越是着急越手忙脚乱，门栓取了几下才取下来。
一开门，宋良弼就看见领头的谭静。
谭静戴着一顶黑色的羊剪绒帽子，穿了件淡灰色的夹克式棉袄，因在外面走了有一会儿了，谭静的鼻尖红彤彤的，有些像小红柿子，谭静见是宋良弼来开的门，略微有些不自然，宋良弼望着低下头的谭静，长长的眼睫毛在冬日下竟结了冰，仿佛是松树结出来的美丽雾凇，谭静的眼神柔情似水，宋良弼情不自禁，喉结微微上下滑动。
谭静肩头落了些雪，她伸手将雪扑落，轻轻开口说：“下次早点开门。”
“嗯。”宋良弼柔声应道。
纯缨早就冻得不行了，她不知从哪找出来一个半旧不新的大红灯笼，好不容易哀求自己父亲将大红灯笼点燃，这一路上她待这灯笼有如稀世珍宝，连平常最喜欢的满君姐姐也不能拿，非要自己举着，一路上纯缨小心翼翼护着灯笼里的灯火不灭，在苍茫雪地里，大红灯笼如萤火虫一般照亮了她们三个来时的路。
路一鸣从屋里走了出来，纯缨眼睛一亮：“一鸣哥哥，你看我！你看！”
纯缨急着要给路一鸣看自己手里的灯笼，着急之中忘记了脚下有门槛，她又人小腿短，还没进门，便摔了一跤，她手中小心翼翼护着的灯笼，此时也飞了出去，不到三秒钟，便摔落在雪地上，那萤火虫一般的微光，刹那便黯淡了下去。
“哇啊——”
纯缨的哭声，下一秒便有如空鸣警报，响了起来。
路一鸣马上跑过去将纯缨抱了起来，还好，雪还算厚，纯缨并没有摔伤，只是手掌略微的蹭了层皮。
“纯缨，疼不疼啊。”路一鸣将孩子摔破的手举起来看，出血了。路一鸣皱着眉头，细细的把伤口上沾着的砂砾吹干净，纯缨边哭边指着掉在地上的红灯笼。
“一鸣哥哥看，一鸣哥哥看。”
路一鸣将纯缨放在自己膝头，半蹲在地将大红灯笼捡了起来，这实在不能算是不错的灯笼，拙劣的糊裱，粗糙的画工，红紫不明的配色。
大红灯笼内里的竹骨有一些摔坏了，路一鸣看着那灯笼，忍不住笑了。他在黑板报里写过，冬天的北京，是一定要挂灯笼的，满城的大红灯笼。
路一鸣一笑，有如冬日里的太阳，纯缨有些看呆了，竟然忘记了哭。
“好漂亮的灯笼，一鸣哥哥好喜欢，是纯缨自己做的吗？”路一鸣温柔的问。
“不是，是满君姐姐一起和我在...在房子里找..到的。”纯缨一边啜泣一边说。
路一鸣见她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怜爱，他伸出手蹭蹭纯缨的脸：“我好喜欢，谢谢纯缨。”
纯缨马上露出了极甜的笑，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和灯笼摔坏的痛楚。
“一会儿我们回家，一鸣哥哥教纯缨怎么把灯笼修好修的更漂亮好不好？”
“好！”纯缨甜甜的应答。
“让你乱跑，摔着了吧。”
安静的看着好一会儿的女孩儿终于出了声，本来带着笑的路一鸣闻声笑容立马僵在脸上，宋良弼略有深意的看了路一鸣一眼，路一鸣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左手的虎口，将纯缨放在地上，小声叮嘱她：“进屋里找你文凯哥哥玩。”
自那日满君被宋良弼三言两语说哭以后，路一鸣便好几日再未与她碰上面，有些人，做朋友是至好的，但万一要是更进上一步，便是不可言说的尴尬了。
“哟，这是知青大王身边的哪位精怪护法啊？”路一鸣如常的转身开玩笑，一如往日一般没皮没脸。
可徐满君并不理他，竟把路一鸣当做空气一般。
路一鸣不免有些尴尬，忍不住回头狠狠的瞅了宋良弼一眼，宋良弼自知理亏，不敢说话。
“纯缨，你能不能不要每天和个小疯猴一样，只知道玩，教你背的九九乘法表怎么样了，背来听听。”满君只顾着和纯缨生气。
刚被哄好的赵纯缨眼泪刚收回去，闻言忍不住瘪了嘴，似乎又要开展排山倒海之势。
“好了满君，大过年的，纯缨快进屋里去吧，屋里暖和。”
谭静给宋良弼使了个眼色，宋良弼马上牵着纯缨进了屋。
满君还在气头上，一张小脸气的通红。
路一鸣看着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满君自己还是个孩子，可此时却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师，还是个古板的老师。
“好了满君，咱们也进屋吧，外面怪冷的。”谭静上前拍了拍徐满君的肩膀。
“我不进去了。”满君低着头小声鼓囊着，边说边把裹着的饭盒拿出来递到谭静手上。
那饭盒被一路细心照顾来，尚还烫着，像个小暖炉似的将徐满君的手暖的红红的，一如她的脸颊，不同的是，手是被热气暖的，脸颊是被滚烫的心烫的。
“你不进去你去哪？”谭静问。
“我回家去。”徐满君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