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之初(2 / 2)
“啊!”一把年纪的田卓惊叫着弹离床榻,,差点给拍断了气。
“小田醒了?”帝师毫无扰人清梦人的自觉,举着巴掌等人说话,看起来像是别人只要敢回答“没醒”,他就会再给人来几掌。
“谁?什么?刺客?早朝?”
田卓一连惊呼四声,胸口狂跳不止。
“是我。”帝师道,“我有急事找你帮忙,十万火急的大事。”
田卓的夫人早几年就先他一步辞世,他一心扑在朝堂的大小事上,自然未曾考虑过续弦,孤枕独眠惯了,给这么一拍三魂吓飞了两个半,老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帝师见他如此恍惚,直接转过屏风,抓起桌上的冷茶,捏着田卓的脸,就往他嘴巴灌将进去。
天都府背靠中年冰封的天山岭,初冬已经非常寒冷,若非屋子里烧了好几个炭火盆,将屋子烘得极暖,近八十高龄的田卓恐怕已经给那杯冷茶直接给灌得咽过气去。
田卓呛了几声,哆嗦着脑袋,抽搐着腿,抖着老胳膊,刚缓过神来就看着榻前站着个牛高马大的黑影,当即一声“救命,有刺客”就要喊将出来,帝师眼疾手快,第二杯冷茶在他张嘴的一瞬又灌将进去。田卓登时就给呛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两眼一翻,牙齿不停磕巴,咳又咳不出来,不住地打着哆嗦。
无论是谁,给这么一拍、一冷、一惊又一吓的连环折腾,只能在清醒和咽气之间选一,田卓果断选择了前者。
屋内没有掌灯,田卓借着炭火盆的光,勉强辨认出那双惹人讨厌的上挑眼。
“帝师?你怎么进来的?”田卓看清是谁便开了骂,“帝师平常不知礼数与我争执几句便罢,我田府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右宰府邸!你竟然放肆到夜闯宰辅府邸,你究竟是何居心,你……”
“我有事想请小田帮忙。”帝师打断道:“没空考虑那些旁枝末节。”
“有事?你当我天都府的律法是写来摆着看的吗!?”田卓拍着床板大怒,“你这叫旁枝末节?要我帮忙不会白天递个拜帖?帝师是当真不把我这个宰辅放在眼里了?”
“小田,你怎么老在意这些小事?”帝师被他喷了一脸的口水,无奈地退开一些,道:“没听说过事急从权么?”
田卓更怒:“再从权也可以等到天亮再来!”
诏天帝陛下还说这一代帝师只是人有些活泼,要田卓来看,这么不知礼数还理直气壮的帝师,简直是不知轻重!
“小田你年事已高,可千万别激动过头,万一急火攻心犯风痹……”
帝师好心的劝慰声在田卓听来简直是完全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该怎么写。
田卓指着帝师质问:“夜闯本宰辅府邸、拿冷茶灌我还嫌不够,居然还咒我早死?”
帝师想了想,还真无从辩驳,只好发低姿态,道:“小田,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
“说什么说?说要我帮忙?你凭的哪般厚颜无耻喊我帮忙?”田卓再度打断,根本顾不得多年儒学大家风范,破口骂道:“天帝陛下驾崩之时,不见你前来行丧礼,突发一点小事却可以夜闯宰辅宅邸,你这叫活泼跳脱?你这根本就是猪狗不如!”
“是……田大人教训的是,我猪狗不如。”帝师好脾气的应了。
田卓:“……”
跟帝师掐惯了的田卓登时卡壳了,正纳闷这帝师怎么转性了,帝师就开了口。
“你说我不知礼数,我只当是不拘小节,丧殡之事却是田大人冤枉我了。”
帝师趁着田卓的话都卡在喉咙里,连珠炮似的说:“逆道帝在位时就已定下规矩,历代帝师皆不许入天都府治丧,一是为了避免暴露帝师与沁园的存在,二来……罢了,不提也罢。”
不来为天帝行丧的帽子扣得着实太大了,帝师扛不起。可是诏天帝出殡他又的确没有来,他心下明白虽然有理可依却不够符合人情,自然在这件事上怀着愧意。若在平时,只要有一分道理,他都会跟田卓据理力争,眼下却不想跟田卓计较这些。
帝师把滑到舌头上的辩驳重新咽回去,退让道:“田大人,我们不说这些可好?此事是我不知轻重,你要怎么骂我都行,我改日定会给小诏上香叩拜……可我眼下真的有十万火急之事找你帮……”
“狡辩!”田卓再度打断帝师,不依不饶地斥责道:“规矩是死的,你人莫非也是死的?历代帝师哪位不是在出殡日偷偷赶来?唯独你用这个规矩当借口,既辜负了帝师之名,也辜负了诏天帝对你的敬重。”
“我……”帝师无言以对。
田卓说的都是实事,历代帝师的确都会不惜一切悄悄赶到天都府行丧,隐迹于普通百姓中为弟子送别,全了这段天下间最特殊的师徒之情。可诏天帝驾崩时他正身在关外,包括鸷鹏在内的神鸟均无法前往关外,他收到的消息是从湛泷关转送的,光是从苍域腹地赶到湛泷关都不止半个月,等他入关的时候,天帝灵棺都已经离开了天都府。更何况他私下曾与跟诏天帝有约在先,要为即将出现的乱世、为白景而去关外,怎能在关外半途而废?
帝师不还口,田卓更咄咄逼人道:“帝师你扪心自问,诏天帝待你如何?你又如何回报他的?说是帝师,你教过诏天帝什么?不过是给陛下出些没用的馊主意。你扪心自问,诏天帝驾崩你不来出殡,是不是不忠不义的无耻之行?”
“够了。”帝师终于打断田卓。
田卓一直与帝师不合,哪会被两个字吓住,可他却半张着嘴陡然哑了。
半晌他才难以置信地道:“你、你……真是帝师?”
田卓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帝师的脸,依旧是那张有些轻佻的长相以及那身旁人绝学不花哨的衣服。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之后,田卓慌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以往种种是我失礼在先,出殡未至也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勿要与我这一介不知礼数的草民计较。”
帝师端正的跪在田卓面前,带着十二万分地诚恳,俯首给田卓行了一个伏礼。
合拳、拱手这些都是同辈论交之礼,跪礼便是对身份有差之人所行。至于这伏首叩拜之礼,是诸礼之最,只有面见天帝时才需要行伏礼。即是说,只有万事万物之主才受得起躬身伏礼。而帝师却是天帝之师,连天帝都要向他拱手,普天之下没有人需要他行礼,所以这帝师之伏礼这无疑是天下间最大、最沉重之礼。
田卓回神前已经完整地受了这个料想不到的伏礼,满肚子怒意都成了惶恐。
“帝师,你,唉……”田卓长叹一声,扶也不是,躲也已经来不及了,简直手足无措。
这位一贯神采飞扬又活泼跳脱的帝师,骄傲与固执仿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一贯与田卓言辞必争、寸步不让,现在却是……固执的跪在地上,任田卓扶了几次都不肯站身。
“恳请田大人务必帮我。”
田卓明白,帝师这么一跪,他已经没有拒绝地余地了。
“请帝师先起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