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庇护（2 / 2）
这世上的很多意外都是因为这一寸造成的，而那一寸一旦偏移，就再也无法挽回。
游欢的脸在游今的脑海中闪过，那是一张漂亮的、精致的、温柔的脸，和他的锐利与冰冷完全不同。有时游今会觉得，他真的不该和游欢有血缘关系，他从里到外都充斥着攻击性，总有一天会伤了身边的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的双眼暗了下去，低垂着眼皮想要掩盖些什么情绪。
陶贝像是察觉到了游今的目光，他向后瞄了一眼便看见游今正盯着他，眼神竟有一些悲伤。
他也会悲伤吗？为什么而悲伤呢？
无论如何，悲伤总是不好的。陶贝眨眨眼睛，斟酌着词句，想着说些什么话能让游今开心起来。可他太笨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习惯性地向他道谢：“谢谢……谢谢你。”
游今的思绪被切断，他抬起眼睛，刚刚微妙的情绪已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如同灰烬一般被风吹散了。
“我的错。”他说，“不吃那么多就不会胃疼了。”
他确实觉得是自己的错，虽然“都吃完”是他随口一说，但他早该想到陶贝这种傻孩子肯定会当真。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对。
他认错认得这么坦诚，却把陶贝吓得不轻。一直以来都是陶贝向别人道歉，他还从来没听过谁会说“我的错”，如果有，那也一定是反话。反话最可怕了，那不像锋利的剑，而像弯刀，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脏。而在反话说完以后，他一定会经受非人的待遇。
那是他经历多少次也无法习惯的痛。
所以当他听见游今这么说时，便条件反射地以为游今是在讽刺他，顿时就脊背发凉，那种久违的寒意又席卷而来，令他浑身战栗。
“不……不是，不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似乎是有强烈的恐惧，眼珠几乎蹦出眼眶，目光直直地盯在前方，然而却并没有看着什么东西。他双手抵在胸前微微颤抖，像念经一样一遍一遍重复着——“我的错，我的错……”
“……喂。”游今察觉到不对劲，喊了他一声。
然而他却像没听到一样，仍旧在那里机械地重复。
“你……”
游今话还没说出口，刺耳的下课铃便突然响起，陶贝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一样，铃响的一瞬间就突然抓起游今的水杯向后门跑去。游今还从来没见他跑得这么快，也就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接了一杯热水回来。
他将水杯捧到游今胸前，低着头小声道：“给你……喝水。”
游今有点懵，接过那杯热水，对陶贝说：“你不用……”
然而他还没说完便又被陶贝的动作打断。陶贝见他端了水之后便又绕到窗台边，抱起游今的饭盒就往外跑，速度快得像是在逃亡一样。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是诡异，游今应是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转头一看，发现那傻孩子只拿了他的饭盒就跑了，剩下另一个有些简陋的铁饭盒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
他们才刚从医务室回来没多久，陶贝的脸色都还没恢复过来，现在就这么一头跑出去，等会儿还要和几千几百号人在食堂里推来挤去，这不是虐待儿童是什么？
说到底陶贝是因为自己才胃疼，所以自己有一点不放心的感觉是正常的。游今这样说服自己。
他放下冒着热气的那杯水，拿起那个铁饭盒便追了出去。
三中最乱的地方有三个，厕所、操场、食堂，前两者用来实施暴力，食堂则是每天都在上演生存大战。游今高一刚来的时候不懂这里的学生为什么会那么凶得去抢饭，直到他吃了两天的剩菜渣之后才明白，这地方原来连食物都会供应不足。
食堂不大，有大概十几个窗口，他站在玻璃门旁望着前面汹涌的人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陶贝那样的小身板，扔在人群里就会瞬间被淹没，他要怎么样在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头里找一个一米七出头的小男孩？
他把那些窗口扫了一遍，最后锁定在了角落里的九号窗。那里是卖炸鸡腿的地方，他猜着以陶贝的脑子，恐怕还是得去那里买个鸡腿，毕竟这算是所有窗口里最奢侈的菜品。
他绕过人群，绕到了九号窗口，可这里的人也很多，他根本没办法找到陶贝。
还好，他有身高优势。他往侧边走了走，躲开了那群高个子男生，眼前的视野开阔了些，他便一个一个地找过去，希望看到那个漂亮却傻乎乎的小男孩。
“两个炸……呃！”
突然，他在嘈杂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往窗口正前方望去，果然看见了几乎要被挤成相片的陶贝。陶贝的脸色本来是苍白的，现在却有些发红，他皱着眉，紧紧抱着饭盒，手臂压在台子上试图稳住身体。可他两边的男生都又高又壮，他根本站不稳，在那里被挤得左摇右晃。
“借过。”
游今毫不费力地破开人流迈进去，像一支利箭直冲向陶贝，可在箭头触及陶贝之前，它又忽然化作一对翅膀，将陶贝圈在里面与外面的冲撞隔离。
游今搭上他的肩膀将他揽了出来，拉着他走到了一个清静的角落。
碗里空空如也，陶贝扎着脑袋准备挨骂。游今低头，看见他侧颈被蹭得发红，校服外套也几乎要掉下肩膀，袖子上甚至还有几点油污，白色的鞋子也被踩得脏了一片。
可即便如此，他抱着饭盒的手却一点也没有放松。
游今的喉咙有些干。
“不挤么？”他问。
陶贝摇头：“不，不。”
游今猜到他会这么说，他伸出手去，语气尽量和善：“把饭盒给我吧。”
陶贝抓着饭盒的边缘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了出去。游今甚至能想象到，陶贝现在一定是眼眶通红，甚至还可能硬憋着眼泪不敢哭出来。
就算哭了，他也一定是因为自己没完成任务而哭。
游今将饭盒拿过来对他说：“别挤了，回去点外卖。”
陶贝以为游今会责怪他，正紧绷着神经准备被骂，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就是一愣。那句话像编了码一样，在他生锈的大脑里滞留了半天才被破译出来，几秒之后他才彻底明白游今是什么意思。
游今说“别挤了”。游今不想让他被挤。
陶贝攥着衣角，眼眶似乎比刚才还热。
“我、我没带手机……”
“……我说了让你点了么？”
“没有……”
“走吧，我手机在教室里。”
游今提着两个饭盒往前走去，然而陶贝却还傻傻地定在原地不动。
他见陶贝没跟上来，停下步子叹了口气：“你不走？”
“啊，走、走。”
陶贝回过神来，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他跟在游今身后，被游今高大的身躯挡住视野，他隐在游今的影子里，像躲入了庇护所一般，虽然周边混乱又嘈杂，可他却如此安心。
他抬头望着游今的背影，快走了两步，离游今更近了一些。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