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许柏舟认识陈彦闻时才十六岁，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十月二十七号，许柏舟的生日，陈彦闻插班到他的班上，还被安排在他的旁边。

许柏舟十六岁的时候陈彦闻十七岁，这个年岁里的少年身形挺拔，清俊得就像翠竹，站在台上说话时泰然自若，声音带着点变声到后期已经初具磁性的沙哑，嘴角噙着温柔亲切的笑意。

陈彦闻无疑是最讨人喜欢的那种男孩子。

是以当班主任老张把已经陈彦闻安排在许柏舟边上之后，仍有不少女生颇为惋惜地频频回头张望。许柏舟浑然未觉，只在书桌下面把看了一半的《死于威尼斯》再翻过一页。

陈彦闻拎着书包朝他走过来，径自坐下。许柏舟什么也没说，只将摊开的书稍微合拢，没让只言片语漏进旁人的视线里。

陈彦闻也没说话，台上老张已经开始“月出于东山之上”了，许柏舟正想把书塞进抽屉里，这时候身边的陈彦闻突然说道，“神在求爱的人那儿？”*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句尾带着寻求同类般的暗语一样的疑问腔调。但许柏舟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手上尚未合上的书。那句话不在这儿。

许柏舟看着陈彦闻，后者也正看他，嘴角微微扬起，有那么点武侠小说里两个人为识得同一件宝物打暗语的意思。许柏舟破天荒有些想笑，他把书放回抽屉，在又一声“凌万顷之茫然”里对陈彦闻说，

“我叫许柏舟。”

许柏舟也是许久之后才明白过来，从那天开始，从那有一点自矜做作的亲近之举开始，陈彦闻就已经踏入他的领地。

当晚陈彦闻喝的很醉，许柏舟一向自制，也一向习惯做那个和陈彦闻一起喝酒时先放下酒杯的人。因此当陈彦闻已经近乎不省人事时，许柏舟尚存几分清醒，足够他把对方挪进早就准备好的客房里。

喝醉的人仿佛灌了铅一样沉，许柏舟本就比陈彦闻矮了一头，等把他挪上床时已经折腾得满头大汗。陈彦闻还算配合，随着许柏舟的指令动弹，让抬手抬手，让抬腿抬腿，乖得就像个小娃娃。因此许柏舟没费多大劲就把陈彦闻身上沾着异地风尘的衣服脱了下来。他回身想去找件睡衣，一直没说话的陈彦闻却在这时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开心？”

陈彦闻低声问他，语调带着醉酒的含混，却比任何时候都情真意切。他的掌心像一团火，烫得许柏舟胸腔里的温度都快蒸发殆尽。许柏舟低头看他，嘴角扯出点笑意。

“没有，你松开，我给你找衣服。”

他这么说，陈彦闻却还没松手。这时他总算像是个醉汉了。力气大的惊人，还颇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他仰头看着许柏舟，许柏舟也看着他。陈彦闻生得极俊，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不笑时带着几分凌厉，一双唇却丰满柔软，时常噙着多情的笑意。

那双眼睛此时正看着许柏舟，那双唇此时也对着他。许柏舟曾在无数个日夜里肖想过吻上它的触感，但不久之后它就将被那个叫姜宁的女人纳入囊中。

陈彦闻说，小舟，没事儿，我在。是你爸又来找茬了吗？没事儿，我们现在不怕他了，你让他滚，有事儿我顶着，没事儿，我在。

陈彦闻是真的很醉了，说话含含混混，还有些颠三倒四。他低声说着“没事儿我在”，重复几次之后这五个字就化成了尖刀刺进许柏舟的肺腑。你管我干什么呢。许柏舟想，我又不是你儿子，你这么护着我做什么。

“没人找我茬，你老实点。”许柏舟也放柔了声音说话，他轻轻转着腕子，想把手从陈彦闻手里抽出来，但陈彦闻仍不松手，他垂着头，看不见神情。许柏舟突然就懂了。他任由陈彦闻拽着自己那只手，在对方面前蹲下来，他看着陈彦闻，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

“出了什么事儿？”

为什么你不开心呢，许柏舟想。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你已经将自己的后几十年的人生路都走的近乎顺顺当当，你都快结婚了，为什么不开心呢。

陈彦闻没说话，又是摇头。于是许柏舟不再问，他索性跪坐在地板上，将陈彦闻的头揽向肩窝。

他说陈彦闻，没事儿的，我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