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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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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江一直很汹涌。水浪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水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每年都有人去跳江,尸体能不能找回来,全靠运气。

何湛又梦到椿萱站在江边,本来宽松的裙子被她隆起的腹部绷紧,她还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而她病弱的母亲挽着椿萱的胳膊,跟何湛告别:何老师,我们走了。

他猛的惊醒过来,窗帘把外头的光遮住,房间里寂静且晦暗,何湛摸索着把枕头底下的手机拿出来看时间,离八点还有两个多钟头。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何湛要陪女学生椿萱的母亲去见校长,小县城唯一一家特殊学校的校长。何湛睡不着,爬起来收拾自己,他已经颓废了一段时间,今天必须拿出争斗的气势,椿萱和她妈妈才有活路。

早上七点,何湛敲开邻居家的门,生活老师李青背着包出来,勉强对何湛挤出一个笑容:“走吧。”他们一路沉默着,要说的话已经反复排练过,但在椿萱家里见到母女二人,何湛还是开不了口。房子不算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椿萱穿着一条暗红色的裙子,那本来是喜庆的大红色,因为洗过太多次失了生气。十七岁的姑娘坐在书桌前画画,母亲梁桉请他们稍等,走过去和女儿说话:“椿萱,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中午妈妈回来给你做饭。”椿萱仍低着头,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梁桉知道她清楚了,深吸一口气,关上门和两位老师离开。

她打破了何湛和李青的沉默,在路上讲起椿萱的事:“椿萱小时候呀,特别可爱,皮肤随她爸,又白又嫩,眼睛随我,双眼皮,圆眼睛。”梁桉微笑着回忆:“她是在春天生的,我们就叫她椿萱,大家都喜欢春天嘛。小时候她就比别的孩子发育晚,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实在是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幼儿园的老师就悄悄跟我说,孩子恐怕是有点问题。她爸爸不信啊,坚决不去,我一个人背着她去医院,一检查就是智力问题。”

“她爸爸就是因为这个走的吗?”李青忍不住问。“是”,梁桉平静的说:“第二年就离婚了,他想再生一个,我不同意,只能离婚。我也不怪他,那时候人人都劝我再生一个,不能一辈子耗在傻子身上”梁桉苦笑:“我再生一个,椿萱怎么办,她等于被父母抛弃了。我不忍心,一个人也要好好带着她活下去。她爸爸是净身出户,把房子留给我们,后来他再婚了,我们就断了联系。”

椿萱永远长不大,她只有五岁孩子的智力,没法上学,需要大人无微不至的照顾。梁桉的父母重男轻女,根本不愿来帮忙照顾椿萱,椿萱小的时候,梁桉出去上班之前,就用一根绳子拴住她的脚,让椿萱只能在床上活动。费力把椿萱带到十六岁,去年梁桉生病,只能把椿萱送进特殊学校做寄宿生,平安度过一个学期,就出了大事。

李青挽着梁桉的胳膊,试图给她一点安慰:“待会见到校长,你一定要态度坚定,我们尽力争取。”“我懂的”梁桉平静的脸上终于终于有了波动:“椿萱是我的命。”

校长办公室里坐着三个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脸上带着淤青,是前天何湛冲进办公室打的。何湛工作这两年,从没和同事红过眼,他冲进办公室,揪着人蛮狠的打,吓坏了一众人。他从小是个乖孩子,连骂人也不会,被人拉开后声嘶力竭的问:“你还是人吗?”。起因是何湛做班主任的班上。有个女学生椿萱怀孕了,生活老师李青察觉不对偷偷带她去的医院,从椿萱磕磕绊绊的话语中问出了主谋,办公室里三个男老师都有份,她只能告诉椿萱的班主任何湛,何湛从保健室一路冲到办公室,进门看到主谋之一,生平第一次和人打架。

办公室装修气派,桌子擦得发亮,校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肥胖男人,看到何湛和李青带着梁桉进来,他很快摆出笑脸站起来迎接,亲自给梁桉拿了一把椅子,端了一杯水。梁桉一进门就看到那三人,她紧紧抿着嘴唇,终究没把水接过来。校长一脸了然,把杯子递给旁边的李青,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梁桉死死盯着对面的三个男人,他们本该是椿萱的老师,却利用自己的身份骗取椿萱的信任,料定椿萱口齿不清说不出自己遭受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察觉他们每周把椿萱带出学校“玩”的是什么。

谈判像是拍卖会,卖的是一个被玩弄的少女,校长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先压低价格,再适当增加,最后三个老师一致通过,赔偿梁桉十五万元,再给三万营养费,让椿萱去打胎。梁桉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和摇头,她胸中埋着易燃物,一开口就会烧了自己。何湛想起菜场的大娘说手机支付的好处,从前两块二的葱,人家只给她两块,如今是多少就多少,买菜的人再也不能用“找不开”做少付钱的理由。

从办公室出来,李青察觉梁桉的颤抖,紧紧拉着她的手腕,一直走到校门外的公交车站,梁桉才露出她的脆弱,一屁股坐到地上,捏成拳的手泛出白色,无声的落泪。她闭着嘴呼吸不畅,虽然极力忍住,还是发出奇异的呜咽,那是一种被抓住心脏的呼救,李青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包纸巾,却不敢递给她。直到公交车来了,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上了车,没有和站台上的人说再见。

过了一周,何湛陪梁桉去见那三个老师,他们拿钱出来的表情称得上“视死如归”,何湛莫名觉得好笑,梁桉郑重的把钱收好放进包里,转身要走。还没走出校长办公室的门,就听到有人咕哝了一句:“一个学期六万块,找鸡比这便宜多了”,梁桉猛的回头,冲上去揪着那人的衣服大吼:“你说什么?”那人刚丢了一笔钱,正觉窝火,竟然回呛:“怎么着,我们都是很谨慎的,哪次出去没准备…谁知道你女儿和多少人出去过。”梁桉理智全无,她明明比男人矮了一头,愤怒中的力气却很大,那男人顾及这是学校,又被何湛拉住,被梁桉抓破了脸。何湛死死拉着他,任由梁桉打够了,才放开手,跟上梁桉走出去。

小的时候,何湛见过一个女人,他每天上学都会经过她家门口,女人高大肥胖,裤子吊在腰间,露出半个屁股。有时她坐在门口梳头,有时在街上来回转,嘴里骂骂咧咧,路过的学生生怕她打人,紧张兮兮的从她身边走过,觉得安全了,又回头看着女人的背影笑,讨论她没穿好的裤子。何湛总是想,她的家人到底是好是坏呢,他们没有抛弃她,所以大家都说她们仁至义尽,可是她在这世上,究竟活成了什么样子,从她口中说出的脏话,是不是她的家人施加给她的?

何湛以为,他选择了正确的职业。他以为即使有残缺,人总能获得一块地方,被平等的看待。梁桉拿到钱的第二天,何湛再也找不到留在学校的希望,他辞职了。

他在家吃了半个月的泡面,与世隔绝的日子没有那么枯燥,电视从早到晚都开着,是房间里仅有的人声。梁桉带着椿萱上门来道谢,何湛打开门,看到母女二人穿戴整齐,脸色好了不少,梁桉手上还提着一袋水果。他胡子拉碴,错愕的看着门外的两人,椿萱叫了一声老师,何湛才想起请她们进屋。

看到何湛的样子,梁桉没有久留,椿萱手里拿着一个魔方,她记不住口诀,魔方越扭越乱。何湛接过来扭好再递给她,椿萱皱着的眉头展开,习惯性的和他说谢谢。

人是靠什么活着呢,椿萱的名字听起来像春天,却没有灿烂的花季。何湛瞧着自己的学生,其实他教不了她什么,她只会数一到十,在学校里很少说话,她能自己做的事,只有穿衣吃饭。她真像棵椿树,长得快,消亡也快,哪里都能生长,但被称为“杂草树”,杂草长大了会被当做没有价值的东西,而长大的椿萱,只有她的妈妈一心一意爱她。何湛不敢问梁桉,将来你走了,这个孩子该怎么活?

他只好问梁桉,今后怎么打算。

“何老师,我和椿萱呀,都只有彼此,我是她的希望,她也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像我们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没有希望怎么活得下去,我知道将来我不在了,她过不好,可是我总要再等一等,万一事情有转机呢,她爸爸知道她患病之后走的非常干脆,如果我也轻易放弃她,椿萱就没活路了呀,我总要等一等,不能因为以后的事提前放弃,我得等到我死的那一天,到了那个地步,我就带着椿萱一起走吧。”等,她只有等,等到绝望出现,或者希望真的来临,椿萱的人生出现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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