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孤(2 / 2)
虞夏前脚刚走,时风就忙不迭地抱着一堆公文踏进了太子书房,寒奚夺权多年,他在六界各处都疏漏了太多事宜,此番重新执政,自然要一点一滴将人心尽数收复在自己手里。
更有太多细节处须得他防微杜渐,以免再凭空杀出个寒奚来痛下黑手。
唯一的好处是,自从他醒来,天庭大会结束后,天君禅位的心思愈发重了。
天君本就觉得寒奚的事儿愧对天后及臣之,再加上未能好好教导庶子,竟让他在仁慈神母和众仙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还做下弑母这等弥天错事,他不论是为君为父,都觉得汗颜。
等到太子臣之忙完了这桩桩件件的公务后,时风从太子书房退下,他靠在椅子上,方能缓口气,阂眸养神片刻。
这一小憩不要紧,随着精气神儿和神力的复苏,那些属于黎生的记忆近来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此刻眼前不知为何,蓦地浮现了他和弗离的第一世,在那个寒山寨的小竹楼里,柳千铃托腮笑看他作画的模样。
他记得,那时候,黎生每日都在看书画画中度过,柳千铃忙得脚不沾地,有时眼见着日落,却也没能回来同他共用晚膳。
那时候的心情,的确是酸楚带着一点幽怨的。
人,最怕的就是感同身受,推己及人。一旦能设身处地理解对方的苦楚,便没法儿看着对方不好过。
想到这里,太子蓦地睁开双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不久前还对虞夏说,自己可能做不好黎生,不如放了弗离,他觉得他还能适应自己一个人过下去,可是有些念头偏偏不能想,越想越事与愿违。
此刻他在这天宫里,忙完了所有的事儿,满脑子便都想起从前他们两个人相伴的日子来,不论是在寒山寨的竹楼里,还是在沧澜的神宫中,他们都有一段相偎相依的好时候。
天宫是没有白昼黑夜之分的,他往外走了几步,忽地对着门口垂首侍立的婢女问道,“什么时辰了?”
婢女头更低下去几分,恭敬回道,“回殿下,戍时了。”
眼前是太子一角玄青色云纹衣袍,半晌得不到回应,婢女只得鼓起勇气,再开口战战兢兢问道,“殿下可是要传膳么?”
臣之回过神,想明白此刻沧澜应是入了夜,轻咳一声,摆手匆忙道了声“不必”。
太子朝着寝殿走去,方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回身又沉声吩咐道,“孤有些累,休息一会儿,不要让人来打扰。”
所有侍应一齐领命,他走回寝殿,将殿门关上。
太子缓缓在殿内踱了几步,说不清是想看一眼星月还是想看一眼什么,那张清俊的面庞上薄唇紧抿,神情犹豫不决,似乎十分难以抉择似的。
半晌,他抬眸,再仰头看了眼窗外,隐了身形,终究直奔沧澜去了。
臣之再到沧澜的时候,虞夏和谢清池方用了晚膳,搬了两把藤椅坐在柳岸边上,摆上两叠瓜果小食,优哉游哉地赏着月。
谢清池在一旁给她剥瓜子,虞夏抚着酒足饭饱的肚子,满意地眯起眼睛,欣赏眼前波澜壮阔的沧澜江景。
赏着赏着,却依稀见到江边一个踌躇的身影,虞夏缓缓坐直了身子,朝着那人伸出手指,偏头问谢清池道,“五哥你瞧,那边站的那个,是不是唱闹腾大戏的男角儿?”
谢清池也顺着瞧过去,见臣之有些尴尬地握着拳,在唇畔轻咳了一声。
他回首,无奈瞥了虞夏一眼,警告道,“别胡说。”
说完便起身想迎上去,虞夏眼珠儿一转,却偏偏依旧好好坐在那里,朝着臣之挥手,拔高了嗓音道,“哎!师父!”
此刻若是毕恭毕敬上去唤一声“太子殿下”,那这距离又远了不知道多少,戏便没法儿唱下去了,她这么没心没肺的模样,还像从前似的,无非是巴望着能让臣之自然一些才好。
谢清池顿时便懂了她的用意,顿住了脚步,也没再上前去迎他。
臣之这辈子都没有跟人这么打过招呼,一时自个儿的心思被撞破的尴尬也都涌上来了,在夜里,一张脸偷偷红得像个番茄,偏偏还负手端着太子的款儿,缓缓朝他们走了过来。
虞夏看他还能稳住脚步,心里冷哼一声,眯着眼睛笑得无害,“您老人家也吃多啦?出来散散步吗?”
臣之站定,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们,“不是……孤……孤来看看你们。”
虞夏“哦”了一声,躺在藤椅上晃悠着,依旧笑得亲切,“我们都好呀,况且,咱们不是白天才见过吗?”
臣之谎言被拆穿,登时有些无地自容,又左顾右盼一瞬,方支支吾吾道,“嗯……那就好……”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臣之被逼到没法儿,终于还是低声问了句,“女君呢……?女君好吗?”
“啊……”
提到女君,虞夏做出了一幅惋惜痛楚的表情,臣之的心“咯噔”一声,连忙问道,“你带回来我的口信儿以后,弗离是怎么说的?”
虞夏心里哼哼一笑,想着都把他孤来孤去的自称吓没了,自己实在是有两把刷子,登时面上演得更卖力了,“师父有所不知……女君听闻殿下同意退亲的消息以后……十分伤心。”
沧澜夜风猎猎,吹起他衣袍,臣之站在这里,不知为何,心中觉得凄凉,似乎能感受到弗离那时的伤心。
虞夏环视了一圈儿沧澜神宫,几乎垂泪地伤感道,“师娘说……她待在这里,触景生情,满心满意想的都是师父从前跟她的好。这沧澜……她是断断待不下去了。”
臣之上前一步,一双眼几乎憋红了,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她走了?她去了哪里?”
虞夏像模像样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一瞬,方缓缓开口,“女君将沧澜所有的事务移交给了我们……一个人,下凡去了。说是,要换个地方生活,才好慢慢地忘掉师父……”
后头的话臣之也没法听完,告别的礼数都来不及作全,一转身,便也急匆匆追下界去寻人了。
虞夏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换上了一副轻松表情,慢悠悠扶着肚子往谢清池怀里一靠,伸出手大爷似的同他要瓜子。
谢清池对她这身翻脸如翻书的本事见怪不怪,淡然地将手里剥好的一把瓜子仁都给她,同时冷着脸宣告道,“最后一把了,再吃要上火的。”
虞夏嘟着嘴,慢条斯理地嚼完了瓜子,又要去拿块西瓜来吃,被他一把撤走了盘子,她怒目看过去,那双凤目里却染上点笑意,言简意赅地再次不许,“凉。”
面对旁人一秒八十个主意的准娘亲此刻也只能束手无策,气鼓鼓地摸着肚子,瞪着谢清池,小声垂首控诉道,“孩儿,你看好这个人,就是他,什么都不舍得让你吃!这个长得好看的小气鬼!磨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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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小气鬼磨人精说谁?
还有一更,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