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将死(2 / 2)
“这个,你是从哪来的?”
“啊,不知道,我爹说我一出生手里就抓着它。”顾垣敏锐地感觉到燕几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心想这说不定是哪个神仙给他留下的定情信物,许诺来世寻他,他瞅了燕几几眼,心里偷乐。
燕几默默退后了一步,隔着面纱看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五百年前他们分别时,周胤也才这么大,他记忆里的周胤从未有过这么傻气的样子,是周胤心性大变,还是本就如此,只是他从未了解?
这种感觉并不太好,他记忆里那个冷心冷情,杀人如麻的周胤,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说话间,陆青到了。
顾垣看着燕几离开,傻气的笑容也收起来,他摸着自己的嘴角。在碰见这个人以前,他从不会这样说话,带着有些讨好的意味,假装自己又单纯又热情。从见到此人的第一面起,他竟演了一路的戏,他想,这是不是一见钟情?
。
燕几看着面前这个青年,竟有几分熟悉之感,想来也是,这毕竟是陆平的后代。陆青在他面前端坐着,眉头紧蹙,身体紧绷,燕几能感受到他周身流动的灵力和他微微释放的敌意,不过这不要紧。
“陆先生。”
陆青抬头看面前的人,“阁下是?”
“你师从灵州哪一部?”
陆青有些讶异,“在下师从玖闻君。”
燕几这几百年没怎么去灵州,竟连言彧何时收了徒弟都不知,上次去取剑也没见到此人,不过仔细想想,言彧瞒着他的事实在太多了。
“不曾见你。”
“师尊说我心性太直,还需历练,便不曾让我在灵州弟子籍上登记。”
燕几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该知晓混山鬼王的名号。”
“是,听闻鬼王前辈与灵州共主交情颇深,只是百年前鬼王前辈突然销声匿迹了。”陆青实话实说。
“我就是。”
陆青猛然睁大了眼睛,“阁下莫要说笑。”
燕几笑笑,并不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寻你来,有一事相托。”他放缓了声音,郑重道:“请你,一定要护顾垣一世周全。”
陆青不解:“这本是在下分内之事,为何……”为何要故意将他引到此处?他陡然明白了,此人的意思是隔墙有耳。近来皇族中暗流涌动,确实叫人不安,哪怕王府也不安全,而此地明显有禁制,无论是牢笼还是堡垒,都安全无比,他已信了此人七八分。再加上院中那两把剑,与师尊曾告诉他的鬼王特征八九不离十。
燕几满意了,“你入籍之事,我会与言彧说。”
“前辈修为远胜于我,为何要在下护顾公子周全?”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与我刀剑相向,你当如何?”
“……,我一定全力保顾公子周全。”
“多谢。”
陆青欲言又止。
“还有一事,他待会若是要我跟他走,你不用阻止。”
陆青犹豫地点点头。
“我在山中许久,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进不去王府,用这种方式引你来,一是怕隔墙有耳,二则是做个样子,有顾垣和你同时邀请做客总比不请自来的好,想来也无人敢说我身份有异,也不敢怠慢我不是?”燕几轻描淡写地替他解答疑惑。
陆青这才感到此人心思深沉,既不用暴露自己身份又可以进入王府,可他作为王府请来的尊师,自有责任保卫王府,对燕几反而更不放心了些。心思百转千回,最终他还是应了下来,毕竟以燕几的修为,想要进入王府并不难,这样在明面上他还能照看一二。
燕几交代一些事后起身叫他稍等,便进了地牢。
片刻之后,顾垣跟在燕几身后出来了,看见陆青眼神就开始乱飘,以前他爹就有让陆青给他当师父的想法,结果他不但没同意,还故意从高处泼洗脚水到陆青头上,虽然也没能沾湿陆青的衣角,但这事终归是他不对,每次见了陆青就心虚。
不过陆青不是小气地人,客客气气朝他点了点头,该怎么说便怎么说:“顾少爷,该回府了。”
顾垣往燕几身后踏了一步,“不要,我要呆在这里!”
“少爷,你打扰到这位道友修炼了。”
顾垣小心看了燕几一眼,仍旧嘴犟道:“明明是烛棂引我过来的,既然他与我有缘,我为何要走?”
见鱼儿上钩了,陆青便顺着说下去:“少爷是喜欢这个小院,还是想缠着烛棂道友不放?”
“都喜欢啊,爱屋及乌嘛。”
“那少爷知不知道,若是你一直不走,王爷会让人烧了这片林子,到时候别说是小院了,连少爷你也无处可逃。”
顾垣的眼神沉了沉,他知道他爹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他确实对燕几感到亲切,却不想自己成为祸端,于是他很快打起了别的主意,转向燕几说:“烛棂前辈,你说你带我来也没我什么事啊,就把我关了一晚上,我还以为会发生点什么呢。”
“……?”除了找陆青来配合自己演戏,也只不过是不想让他见周鉴罢了。
“那你想怎样?”他问。
“要不,和我一起回王府吧?”顾垣目光灼灼,手心里全是汗,他平常话不多的,更别提像今天这样腻歪。
燕几沉默半晌,就在顾垣快放弃是,他缓缓写出一个“好”。
顾垣得偿所愿,把人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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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王府可比几百年前气派多了,几乎赶得上一座行宫。远庆王爷的王府金碧辉煌,金银玉石点缀的亭台楼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而这本该显得豪放大气的王府,却隐隐透露着一股压抑感,就连走在两旁的仆从也低着头。燕几把窗帘放下,看了看一旁一进大门就耷拉着脑袋的顾垣,他还以为周胤这辈子投了个不错的胎……
车马在偏院停下,顾垣先行下车,伸手想接着他,燕几错过他的手直接跳下来。他环顾四周,微微皱眉,其实他一进王府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不仅气氛压抑,在这王府周围似乎也有一层屏障,让里面的一切都变得不可知起来,就连他都感觉全身经脉不畅。而据他了解,顾康不过无浊境,比他低两阶哪里有能力支撑起足以压制他的大阵?
陆青在他们前面一辆车上,下来之后跟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了几句,就转过来跟他们说话:“少爷,王爷有事与你相商。”转向燕几说:“前辈,请跟我来。”
顾垣明显哆嗦了下,期期艾艾看了燕几两眼,不情不愿地跟着管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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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几被安排在别馆,陆青说等下安排他见顾王爷。燕几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回到门口。
“直接去见王爷吧。”
“这……”陆青有些为难。
燕几垂眸笑笑,“走吧,免得被有些人抢先了。”
他们修为不低,几乎和顾垣前后脚到了前厅,顾垣正跪在外面,烈日当头晒得他脖子发红。
厅门将要开了,燕几闪身上前,刚刚挡在顾垣前面。门恰巧被推开了,顾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歪着脑袋想看看前面的情况,却被燕几一只手挡了回去,他弯了弯嘴角继续低着头跪着。
厅里出来两个人,一个顾王爷,一个周鉴。
果然没死心。
燕几八风不动的模样让两人一阵恍惚,倒是顾康先笑着迎过来。
“嗨呀,早听下人们说有高人来访,有失远迎,还请阁下见谅。”顾康笑盈盈地走到燕几面前,再问燕几身份。
“本人一介散修,王爷称我烛棂便可。”燕几的字漂浮在空中,就像他的人一样锐利,这样的语气对王公贵族来说,称得上冒犯了。
顾康好似全然不介意,“好说好说,不妨进厅内坐坐,也让小王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王爷厚爱,不过我与这位朋友有话说,王爷可否性格方便?”
顾康略微诧异地看了他和周鉴一眼,见周鉴点了点头,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不过仍是笑道:“既然二位高人有话,小王就不打扰了,二位请。”
燕几抬手,将斗笠取下来,反手盖在了顾垣头上。
“走吧。”
顾垣愣愣地感受到阴影的远去,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白纱,啪嗒一下,眼泪落在了地上。
顾王爷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一间房,许是一会招待他们用的。燕几径直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劝你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则我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杀了你。”
听了这话,再结合直接瞥见的人影,周鉴几乎能确定顾垣是周胤的转世。
这实在荒谬,周胤怎么可能有转世?不过看燕几跟他谈起顾垣的态度,似乎不清楚周胤根本不可能有转世,否则也不会这么轻易暴露出来。
他暗地里琢磨着,伸手摸摸鬓角,颇有些无奈,“你怎么如此护着他,就算我告诉你他曾是棋子,但他杀了跟你亲近的人是事实,怎么说他也算是你的仇人吧?”
燕几淡淡看了他一眼,“他是不是仇人我自会分辨,但我要做的事你们也别拦,不然……”
叶子被撕裂的轻响被剑风吹入周鉴的耳朵,他瞳孔骤缩,他回过神,骨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好快的剑。
周鉴记得,当年他们还亲如兄弟的时候,燕几的武功就很是了得,只不过因为体寒之症不能上战场,才没显现出来,很多人都忘了,这位国公世子是个文武双全的天才。五百年,鬼魔两道皆至太玄境,远不是一般人可比。
他苦笑着抬头问道:“何至于此?”
“有的人表面跟你称兄道弟,背地里却捅你一刀,见面了还要说自己情非得已,告诉你真相就是仁至义尽,合着我还该感恩戴德俯首谢恩?”燕几说着都要笑出来,“周鉴,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论仇怨,你可比周胤狠多了,你不妨说说,采璇去哪了?昭悭太子陵现在可进不去了。”
周鉴的脸色略显苍白。
“还是你们觉得我这几百年除了杀人发疯,就没干别的事?”因化魔变得深红的瞳孔着实妖冶,看起来似笑非笑的,极尽嘲讽。
是了,这人已经离开人世五百年了,也在世间游荡了五百年,而他们谁都不知道燕几在这五百年里做了什么,就知道他以混山鬼王的名义杀了百来人,后又复仇似的杀了几个人,再后来化魔,没了行踪。
燕几收起剑,凝视着他。而周鉴已经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了,燕几不会让他呆在王府里的,他们俩修为不相上下,真打起来谁都讨不了好,而他有要务在身,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周鉴站起来,深深叹了口气,正遇上顾王爷进来,便匆匆告辞了。
顾康茫然地看了他们两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晚宴只有顾王爷和燕几两个人,要不是下人不少,那就显得冷清。燕几并不想与他人过多攀谈,好在顾康是个能自娱自乐的主,喝着酒对着空气说话不亦乐乎。燕几没问为什么顾垣不在。
回了别馆之后燕几把房间各处布置好,确定不会有人闯入之后,捏了个穿墙术落在了顾垣的窗外。
那小子正在揉膝盖,透过灯光能看见红彤彤的一片,也许是经常跪,上面还起了一层薄茧。
燕几心想,以前自己在的时候,可没人这样伤过他。
顾垣揉了一会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起了刚回家他爹说的话。
他爹说:“跪下。”
他便乖乖跪下。
他爹说:“别忘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也不敢忘。
他爹说:“有个高人想收你为徒,你准备准备。”
他心说,又是哪个倒霉蛋。
后来他爹跟着两位客人出去了一趟,回来又说:“哼,你就是个扫把星,刚来的师父都走了……不过新来的那个不错,你多打听打听,他要是跑了,我唯你是问!”
他心里空落落的,抱着白色斗笠,低垂着眉眼,乖顺地宛如一只兔子。
顾垣抹了把脸,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架旁把斗笠取下来,小心地抚摸了一遍,叹息着出了门。
别馆的灯还亮着,明明都是一样的烛火,唯独这里让他感到有真正的亮光。顾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见到这个人,他就像魔怔了一般。
从小他爹就教导他,要时刻保持清醒,可遇到这个人,他偏偏不想清醒,人生难得糊涂,总比他醒着想那许多事要好。
大抵是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屋里的陈设也是按顾王爷的喜好来的,珠光宝气的闪瞎人眼。顾垣小心翼翼敲了下燕几的门,不等他挨上门就开了,里面和外面截然不同,金石玉器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盆花草和挂画,里面还有若有若无的香味。
顾垣深吸了口气,笑起来:“烛棂,你还没睡啊?”
燕几忍不住挑眉,他们俩很熟吗?叫得这么顺口?
顾垣把斗笠递给他,“今日多谢你,要不是你,我都要被晒化了。”
燕几把斗笠扣在自己头上。
顾垣捏了捏拳头有些踌躇地说:“那个……其实你不戴也很好看,为什么要一直带着斗笠呢?”
“……”
“赎罪。”
顾垣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门外。他竟然感觉有些冷,赎罪跟一个斗笠有什么关系?何况那斗笠,简直能跟他的衣服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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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是说一下境界的问题,因为避免所有修仙设定的联想,因此采用了私设,如下:
视源,通体,掘心,无浊,交目,太玄,中归,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