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柔软的云(1 / 2)
张思贞端着茅根水走进来,陶碗的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师兄的针尾总比别人的暖和。” 她放下碗时笑出声,“上次给虎娃扎针,他盯着您的针说像裹着,一点都不害怕。” 王庚的耳尖红了,慌忙把那根红布缠尾的银针藏回铁皮盒,却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针垫,十几根银针滚落出来,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小师妹蹲在地上捡针,忽然举着根粗针喊:“师姐你看!这根针尾有个小豁口!” 苏瑶接过来看,果然在针尾边缘发现个极小的缺口,是去年给陈阿公扎腰阳关时,不小心磕在脉枕上弄的。当时王庚正在碾药,听见响动立刻放下药碾跑过来,捧着针看了半晌,说 “我来磨平它”,便拿着细砂纸磨了整整一下午,直到缺口变成道浅痕,才敢重新放回针垫。
“针上的每个痕迹,都是行医的记认。” 陈阿公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竹碟里那根刻着 “瑶” 字的毫针上,“你师父当年给我扎针,针尾断过一小块,她却总说这样更好 —— 断口处磨得圆润,握在手里不硌得慌。” 苏瑶想起师父那根断尾的银针,后来传给了张思贞,针尾用银丝缠了圈,倒比原来更雅致,张思贞总说这针 “带着师父的手温”。
王庚将捡回来的银针重新排好,针尾的棉布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块磨得发亮的羚羊角,边角被摩挲得圆润光滑。“上次去山里采药,遇见个老猎户给的。” 他将羚羊角放在玛瑙石旁,“他说用这个磨针,针身会更坚韧,还带着点腥气,能安神。” 苏瑶看着那块羚羊角,上面还留着细密的磨痕,想来他已偷偷用了许久。
茅根水的清甜漫过案几,混着艾草的香气在空气里流转。小师妹正用王庚磨好的银针练习扎纸人,纸人身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经络图,针孔像撒在雪地上的梅花。王庚蹲在她身边,捏着她的手调整角度:“进针要像雨打芭蕉,轻快却有准头。” 他的指尖带着羚羊角的腥气,和小师妹掌心的薄荷味缠在一起,竟生出种奇异的温和。
苏瑶望着竹碟里的银针,忽然明白师父说的 “针如其人” 是什么意思。王庚的针总带着草木气,张思贞的针沾着绣线香,小师妹的针裹着孩子气的认真,而师父留下的这根毫针,刻着 “瑶” 字的地方早已被摩挲得发亮,藏着的是岁月的温度,是一代又一代人,握着针时那份小心翼翼的珍重。
玛瑙石上的凉意顺着针身往上爬,苏瑶的指尖却始终保持着恒定的温度。她拇指缓缓加力时,银身那道弯痕像被春风拂过的柳枝,慢慢舒展着弧度,针尖在石面上划出细如发丝的白痕,像在书写什么隐秘的字句。王庚盯着那道白痕,忽然想起去年校针时,自己硬生生把一根银针掰断的事。
那时他刚学会飞针法,总觉得针身的韧性不够,见苏瑶能将弯针校直,便偷偷拿了根粗针练习。他攥着针尾用力一扳,只听 "啪" 的轻响,银针在掌心断成两截,断口处的毛刺扎进指腹,渗出细小的血珠。苏瑶正在炮制半夏,听见动静回头看,见他捏着半截断针发愣,只是把艾草灰撒在他伤口上:"校针不是较劲,是懂它的性子。" 她捡起断针放在日光下,"你看这针身,靠近针尖处最脆,针尾却柔韧,用力的地方错了,再结实的针也会断。"
此刻苏瑶的拇指移到针身中段,那里正是弯痕最明显的地方。她食指轻轻往回带,银身在石面上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声响。王庚忽然发现,她施力的节奏竟和呼吸一致 —— 吸气时加力,呼气时稍松,仿佛这根针也在跟着吐纳。他想起师父留下的《针经》里写:"针与医者同息,方能通经达络。" 从前总不解其意,此刻看着苏瑶指尖的银针随呼吸起伏,忽然懂了这 "同息" 二字的深意。
石面上的茅根汁渐渐干透,浅绿的印子像条微型的经络图。王庚想起今早采茅根时,看见后山的溪涧里,被水流冲刷的石头都带着圆润的弧度。"就像溪水磨石头?"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苏瑶抬眼看他,指尖的力道却没松:"比那更要细心。石头不怕磨,针却娇贵,得知道哪里该用力,哪里该轻放。"
说话间,银身那道弯痕已淡得几乎看不见。苏瑶将针竖起来,针尖对着窗棂的空隙,晨光穿过针孔落在王庚手背上,形成个极小的光斑。"你看,针直了,光才能走得正。" 她把银针递过去,"你来试试。" 王庚的指尖刚触到针身,就像触到了炭火,慌忙调整手势,用苏瑶教的 "三指持针法" 捏稳针尾,指腹的汗在银身上留下淡淡的水痕。